鉅亨看世界─祕探吐實

《UnterGrund》德文版書封

1975年夏，Willi Voss 所剩的選擇不多：入獄、自殺，或是背叛。他選擇背叛，反正他也被兩個信任的人所背叛，逼他不得不銷聲匿跡。利用完就扔了他的那些人，是巴勒斯坦領袖阿拉法特 (Yasser Arafat) 最親近的顧問，也是策畫在 1972 年慕尼黑奧運會對以色列運動員發動恐怖攻擊的 Abu Daoud，還有巴勒斯坦解放組織 (PLO) 情報頭子 Abu Iyad。

來自西德魯爾工業區的小罪犯 Voss，怎麼會跟巴解串在一起？德國《明鏡周刊》報導，是命運的安排與巧合，讓他不知不覺走向這一步：他要帶著女友、開著賓士從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到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去，表面上像度假，實際上卻是為巴勒斯坦人執行任務。

Iyad 與 Daoud 告訴他，任務只是去交車。但他們沒說車裡放了自動武器、狙擊槍，還有藏好在祕密隔間裡的爆裂物──已經裝上極不穩定的水銀雷管。如果 Voss 發生車禍或是路上剛好有個大洞，他和女友和車子都會立即炸飛。

直到被羅馬尼亞海關盤查，整台車都被解體，Voss 才知道車上到底都載了些什麼東西。但 31 歲的他和女友並沒有被關，因為巴解和羅馬尼亞政府關係超好。羅馬尼亞官員把他倆塞入一對度完假期正要回德國的退休夫婦車上，不過兩人在路經貝爾格萊德時就下車了。那是他們原訂的旅途終點，也是 Voss 決定何去何從的地方。

■ 三選一

事已至此，Voss 必須決定他是要去吃牢飯、自我了斷，還是乾脆背叛 Iyad 與 Daoud？

坐牢？德國境內已對 Voss 發布通緝令。幾年前，他曾經在警方突襲前納粹親衛隊官員住宅行動中被拘留過。調查人員從巴解分子身上搜出武器和爆裂物，還有恐怖攻擊與綁架人質計畫書。

自殺？Voss 和女友在貝爾格萊德一間廉價旅館裡待了 3 天，期間他們都在爭辯是否乾脆一死了事。不過他們並沒有做這個決定。[NT:PAGE=$]

剩下最後一個選項就是背叛。Voss 和女友跑去美國大使館求見外交官，並且說了讓他已經相當「多事」人生更添崎嶇的話：他自稱是巴解組織內最大派別法塔赫 (Fatah) 官員，要對美國提供情報。所以他成了美國中情局 (CIA) 的間諜，以宙斯美貌的侍酒童為代號「甘尼美德 (Ganymede)」。

這項新工作，將他帶到意大利、西班牙，最後又回到貝魯特的巴解情報總部。
「甘尼美德」所提供的情資，阻止了數件對中東與歐洲的攻擊；CIA 還要他去捕捉巴解組織內赫赫有名的殺手「豺狼卡洛斯 (Carlos the Jackal)」。

現在的 Voss 已滿頭灰髮，穿著黑色皮夾克的他時而譏諷、時而消沉，讓人難以把他和那個妄為又瘋狂的間諜聯想在一起。

■ 年少歧途

Voss 的生平故事很不連貫，他似乎也無法把所有細節兜攏來。今年已經 68 歲的他只希望說明一件事：他絕不是新納粹。他說自己像一隻迷路的狗，被欺負得太過頭，只想不顧一切反擊。Voss 自承要是他當年遇見了德國左翼恐怖組織紅軍派的創建人巴德 (Andreas Baader)，可能真的就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回顧他的成長過程，這種可能性似乎也是合理的。他的童年在暴力、性侵、欺侮中度過，無力感帶來赤裸裸的憤怒、羞慚，並認為自己一無是處。為了逃避這個世界，青少年的他加入一群偷車的不良少年，並在少年拘留所待了一年。

這種背景原本只會把他培養成一個普通德國小混混，但 1960 年，他在獄中認識了 Udo Albrecht，此人後來成了德國新納粹的重要人物。Albrecht 說想用迷你潛艇從南非走私鑽石進來，獄友們都為此感到興奮不已，Voss 當時也曾相信這番胡話。1968 年，他和 Albrecht 又在牢裡見面了。這次 Voss 是因闖空門被捕，而 Albrecht 已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納粹，自稱為「德國人民解放前線」的領導人。

■ 沾上巴解

納粹與否，並無損於 Voss 和 Albrecht 的友誼。他協助了偷藏在箱子內的 Albrecht 逃獄，這個新納粹溜到約旦，和巴勒斯坦人搭上了線。當慕尼黑大屠殺的幕後主使 Daoud 想在德國找個可靠的人，Albrecht 大力推薦他的牢友 Voss。Voss 幫 Daoud 買了幾輛轎車，又透過熟人連繫上證件的偽造專家。[NT:PAGE=$]

至今他仍相信，他可能與 1972 年發生的慕尼黑慘案脫不了關係。曾有好幾個星期，他負責開車載巴勒斯坦武裝組織「黑色九月」領導人在德國境內到處跑。此外他也獲得別的工作，要在維也納召開記者會，對一件任務做評論。不過任務內容是什麼？巴解情報頭頭 Iyad 說，一旦順利達成，他自然會知道。

直到他在電視上看到畫面，才知道巴解口中的「任務」指的正是慕尼黑慘案。黑色九月成員闖入慕尼黑奧運選手村的以色列選手房間，射殺 2 人後將剩下 9 位運動員挾持為人質，要求釋放被以色列關押的200多名巴勒斯坦囚犯。談判和人質營救行動最後搞砸了，9 個以色列人質、5 個黑色九月恐怖份子、1 位德國警察在交火中身亡。

6 星期後，Voss也被逮捕。和他一起被搜查到的機關槍、手榴彈，和慕尼黑慘案主兇所用的武器是相同來源。接著展開的是長達 2 年的談判過程。Voss 的律師寄信給德國特別事務部長 Egon Bahr，信中以釋放 Voss 為條件，展開與黑色九月的談判。為了防止德國境內發生更多攻擊事件，德國外交部許多高層官員都與那位右翼的激進律師談判過，在討論過一連串的要求後，時任外交部長的 Hans-Dietrich Genscher 於 1974 年決定停止談判。

■ 尋找生路

停止談判後，慕尼黑法院以違反戰爭武器管制法判了 Voss 26 個月徒刑，算是從輕量刑。

雖然他仍有身為黑色九月成員的嫌疑，但 1974 年 12 月 Voss 獲得緩刑。1975 年 2 月他偷偷離開德國前往貝魯特，再度為巴勒斯坦人工作，直到同年夏天，他載著女友和滿車的武器在羅馬尼亞邊境被攔檢。

至今，退休的CIA人員仍然相當尊敬他們這位前德國特務。曾擔任他指揮官的 Terrence Douglas 對 Voss 的評價很不錯，說他是個具創意又有點瘋狂的酷傢伙。要在巴解組織情報處偷偷拍下文件，的確是需要一些勇氣。「甘尼美德」阻止了對瑞典和以色列的攻擊行動、找出恐怖分子在許多國家的藏身處，並提供了新納粹與武裝組織法塔赫合作的情報。尤有甚者，他就住在法塔赫核心人物 Abu Nidal 隔壁。

有些初見他的 CIA 探員不覺得 Voss 是個人物，但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1973 年 3 月，黑色九月攻擊蘇丹境內沙烏地阿拉伯大使館時，提出要求釋放的成員名單中就包括了 Willi Voss。

■ 掩藏真相

CIA 確保了 Voss 不必再擔心會被德國警方逮捕。當時他已認知到，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他想活下來，有天能有穩定的生活，畢竟他也已有了妻兒。在通知了位於波恩的 CIA 辦公室後，CIA 去與德國政府相關單位協調，搞定一切。不到幾星期時間，Voss 在德國境內的通緝令就撤銷了。[NT:PAGE=$]

時至今日，德國當局仍不肯透露相關事件實情。《明鏡周刊》於去年 6 月報導慕尼黑慘案時，有議員要求巴伐利亞邦政府公開，關於 Willi Voss 的事是由哪個單位、哪份文件所簽批。去年 8 月巴伐利亞邦內政部回應，Voss 申請特赦並被核准，而特赦文件內容則列為「機密」。但實際上，Voss 從未申請過特赦。

無論如何，美國為 Voss 所做的安排得到了相當的回報：Voss 不計安危，對任務全力以赴。1975 年秋天，擁有武裝力量的黎巴嫩長槍黨抓了 Voss，因為他扮演的臥底身份太過成功：他們認為他是黑色九月的一員。

Voss 被刑求了好幾個星期，還被模擬處決，但都沒有曝露真實身份。對 CIA 來說，這表示他有資格執行更困難的任務：捕捉「豺狼卡洛斯」。

卡洛斯在委內瑞拉出生、在倫敦與莫斯科求學，後來加入巴解之下的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1975 年，卡洛斯以 4 人小隊闖入於維也納召開的 OPEC 部長會議，還綁架了 60 位以上人質。

■ 甘尼美德

為了逮到卡洛斯，CIA安排了特別行動，讓探員們到雅典去和  Voss 會合。CIA 特地告訴探員，若能生擒卡洛斯將是大功一件，而且還有獎金；如果卡洛斯在行動中喪命，也不予追究。Voss 的任務則是找出卡洛斯的藏身處，但「甘尼美德」這次卻變得膽小。因為 Abu Daoud 曾告訴他，卡洛斯在大馬士革有個藏身處，一但被破獲，巴解絕對會懷疑到他頭上，這風險太高了。

回顧過去，Douglas 很高興 Voss 做了這個決定，他敬佩這位祕密探員，也希望他好好活下來。Douglas 退休後寫了本書，正是有關甘尼美德在中東地區的間諜故事。Voss 也寫了許多東西，他專擅於犯罪驚悚題材的小說與劇本，從 1970 年代晚期起，陸陸續續已經寫了 30 多部，但他一直難以碰觸的，是他錯綜曲折的真實人生。

在去年《明鏡周刊》進行慕尼黑慘案的報導專題時，也有兩篇文章提及了 Voss 在攻擊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文章刊登後，許多人突然不願再和他往來，工作上也不肯與他合作，因為他們認為這人是個「納粹」，不想接近他。突然被所有人排斥、孤立的 Voss 感到相當絕望，不過最後他決定，何不就把真實故事說出來？在《UnterGrund》中，他寫出了自己的大半生，並非想告解請求原諒，但他想至少解釋自己為什麼做了這些事。(文：黃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