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是兒家

「何處是兒家」（葉柏毅報導）

今年八月中旬，敘利亞北部城市「阿勒坡」，再度遭到大規模空襲，一名五歲小男童「翁蘭．達尼希」，被救難隊員從瓦礫堆中救出來。全身泥灰，左半邊臉滿是血跡的達尼希，在被救出之後，罕見地不哭不鬧，只是靜靜地坐在救護車裡頭，拭去臉上的灰塵與殘血，等待著救護人員的照料。

一般的小孩子，要是被打到，或是受到外傷，流了血，多半會大哭不止；因此，左半邊臉被砸了個大傷口的達尼希，還能安安靜靜地乖乖坐著，實在太不尋常，不尋常到讓人認為，這一切似乎都像是被安排好的，而不是真的。這其實多麼諷刺，對生在阿勒坡的孩子來說，他們的父母多麼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殘酷的是，五年來，對阿勒坡的轟炸，幾乎是無日無之。連聯合國副秘書長歐布萊恩都說，再不阻止阿勒坡轟炸，那麼人們將在阿勒坡看到「本世紀最嚴重的人道危機」。

阿勒坡的情況究竟有多嚴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實地走訪了阿勒坡，並且採訪了一個擁有一子一女的父親，他十歲的大兒子，因為空襲，差點送了命；他的女兒今年五歲，出生的那一年，敘利亞剛好開始打內戰。這個爸爸說，讓他覺得很心酸的是，女兒一出生，就在戰火中長大，她幾乎以為天天有空襲，天天躲炸彈，才是正常的日子。這個爸爸說，空襲剛發生的時候，孩子們難免會害怕得尖叫、大哭；但五年過去了，孩子們都習以為常，飛機飛過也不怕，炸彈掉下來也不怕，因為簡直像是家常便飯，幾乎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這個爸爸說，他五歲的女兒，從來沒有說過，想要去公園、遊樂場，或是要父母帶他們去百貨公司、去看電影。因為從她女兒出生那一年開始，那些遊樂設施，早就全部被炸光光了。他女兒一出生，就被廢墟瓦礫，與斷垣殘壁圍繞著，她女兒以為，那才是世界的樣貌；他的女兒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公園、遊樂場這種地方。至於他十歲的兒子，在一次空襲中受了重傷，差點送命；後來命是救回來了，但身心受創嚴重。他兒子在受傷以後，就變得極端敏感，只要是外面聲音稍大一點，他就會嚇得不知所措，即便像是發動摩托車那樣的聲音，也會把他兒子給嚇得半死。這個爸爸痛心的說，這就是內戰五年之後的阿勒坡。

當然，孩子還是會問：為什麼每天都要躲飛機、防炸彈？這些飛機到底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奪人性命？這個爸爸說，他只能解釋，他們是為了爭自由。這個爸爸說，敘利亞總統巴夏爾．阿塞德，容不得有人反對他；偏偏阿勒坡有不少人，反對巴夏爾．阿塞德；而阿塞德對付他們的辦法，竟然就是想用飛機炸彈大砲，把他們通通殺光光。這個爸爸跟 CNN 說，在敘利亞，反對阿塞德但還想保命的人，只能離開，幾乎一半的人都逃走了，這就是為什麼難民數量一夕暴增的緣故；而留在敘利亞的反對派，則是抱著要跟阿塞德政權寧為玉碎的決心，但這跟阿勒坡的平民有什麼關係呢？跟阿勒坡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呢？阿塞德現在的做法，等於是想要夷平阿勒坡，讓這個爸爸不敢相信的是，大家都是同一個國家的人，只是因為政治理念不一樣，有權有勢者竟然可以輕易奪人性命，令他不禁想問：這到底是什麼世界？

在敘利亞湧出大批難民之後，歐洲國家不堪其擾，也變得不歡迎他們。有些人就說：這些難民如果不滿意自己的國家，要做的應該是改變它，而不是離開它，逃走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同時，拋棄自己的家園不管，逃到別人的地方去，也只是給他人增添麻煩。但或許真正該想到的是：如果自己的家園能待，誰會想離開？手無寸鐵的平民在面對窮兵黷武、槍口向內的暴君時，如果想活命，除了逃走，他們還能做什麼？流著血的達尼希，令人聯想到去年九月，因為翻船而溺死，陳屍在土耳其海灘的三歲男童「艾蘭．科迪」。有一位畫家就畫了一幅畫，帶點諷刺但真切地說明了敘利亞孩子的處境：你要是留在敘利亞，你就有可能變成達尼希；你要是離開，你就有可能變成科迪。對這些敘利亞孩子來說，世界這麼大，但哪裡才是他們真正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