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暴利驅使 河南古樹盜賣成風

出河南駐馬店40多里，經過龍泉山莊，在路邊的一排竹林中，隱匿著一扇鐵門。

從門外望去，有著粗壯干體的樹木，不規整地栽種在一個斜坡上。老范披件中山服，打開門，指著一棵掉光葉子的木瓜樹說，“這棵樹有100多年了。”

占地70多畝的這片園子，“生長”著數百棵流蘇、羅漢松、桂花樹、銀杏樹等，按照老范的說法，由他管護的這片林子，樹齡大都在百年以上，自桐柏山等地挪移而來。“紅霉素軟膏”的藥盒，被扔得滿地都是。老范說，這是為古樹殺毒之用。但小小的藥膏并未避免這片林子中十多棵古黑松的死亡，而旁邊新挖的樹坑，仍在等待其他古樹的到來。

早前，國家林業局、全國綠化委員會就發出了關于加強保護古樹名木工作的實施方案，強調嚴禁一切損害古樹的行為。2009年，相關部門又下發禁止大樹、古樹移植進城的通知，堅決遏制大樹古樹進城之風。但此后，古樹買賣交易和大量進城的現象，并未消停。

12月上旬，《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走訪河南桐柏、駐馬店、鄢陵、中牟等地發現，被譽為“綠色活化石”的古樹，在這里已經漸被暴利“擄掠”，遭遇瘋狂盜賣，更為可悲的是，大量逾百年樹齡的古樹在此過程中死亡。

淮河衛士桐柏工作站負責人李鵬給有關部門的一份材料顯示，“河南古樹存園量有20多萬株，年交易量十幾萬株……其中古樹死亡率在70%左右。”

高價驅使下的盜樹潮

《城市古樹名木保護管理辦法》界定，古樹是指樹齡在100年以上的樹木。資料顯示，河南現有古樹4萬余棵，另有古樹群近70個。

12月11日，河南駐馬店市驛城區，在通往易峰方向的公路上，隨時可見拉載樹木的車輛，急急駛過。

老范說，近些年來做古樹生意的人很多，價格自然水漲船高。以他園子里的兩棵木瓜樹為例，每棵的售出價格為9000元。

在駐馬店置地公園旁，有家掛著裝飾園林工程字樣的公司，走進去，目之所及全為品種多樣的樹木以及盆景等。

蘇姓老板帶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一棵比碗口粗許多、姿態蒼勁的古黑松前說，這樹是自己雇了工人，從桐柏山的巖石上挖回來的，應該有100多年樹齡了。類似樹齡的古樹，她還有6棵，分布在園子的不同角落，另有數十年樹齡不等的50多棵黑松，被放置在雜亂的草間。

記者以買家身份，詢問其這些古黑松的價格，她說，最低1萬元1棵。這在駐馬店地區來說，價格還算公允。

據了解，近些年由于對古樹需求量的持續增長，使得古樹交易市場，異常火爆。

河南信陽市潢川縣卜塔集鎮子，曾是全國花卉協會和國家林業局命名的全國花卉生產示范基地和中國花木之鄉。在該鎮常年經營苗木生意的梁玉光告訴記者，“我們現在對古樹銷售不積極，因為資源來的不易，山上基本沒有古樹，所以惜售。”

但當記者聲稱需要木瓜和古槐等樹時，他立即發來大量古樹照片，并稱有30多棵百年以上的古樹，每棵要價10萬元左右。

然而，這些古樹從何而來？

老范告訴記者，現在其他的古樹不好找，自己能在南陽等地找到百年以上的木瓜樹。根據他的說法，這些古樹名木大都在村民的房前屋后，或者在桐柏山里。獲得這些古樹的唯一方法，就是“偷”。

不僅是古樹，但凡在這里長得大點的好樹，大多難逃被偷的命運。

桐柏縣淮源鎮大栗樹村袁家莊組村民耿林旺告訴記者，自己有2000畝林地，今年被偷走的流蘇、五角楓、鴨掌樹就有100多棵。而村民石萬生也向記者表示，在他承包的9800畝林地里，凡是值錢的樹木，最近三四年里，基本上被偷光了。

據其介紹，一般偷樹的會有七八個人一起，即便自己發現了，也無能為力。由于胸徑50厘米以上的樹木已被偷完，現在7厘米左右的三角楓也遭到偷盜。

30%凈利催熱古樹交易

耿林旺林場的大樹基本上被偷盜殆盡，他說，一些外地古樹販子，聯合當地的熟人，再以每次200元的價格雇傭三四位工人，就可在林中“工作”。其后，偷盜出去的古樹，再以每棵接近1萬元的價格，被賣給園林公司或者當地苗圃。園林公司將其移植到自己園內，為了保證成活，會將樹木養殖兩月。

根據石萬生的說法，在距離桐柏縣近300公里的河南鄢陵縣，存在著許多古樹交易的市場。

記者趕往鄢陵，在該縣陳化店鎮蘭南高速路口以南，分布著許多園林公司。一家名為新科園林公司的經理于飛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公司有7個分廠，園內現有古樹1800棵，主要為皂角、國槐、木瓜等。

于飛說，每年從鄢陵縣售出的古樹，大約有五六百棵，以天津地區為例，今年已向該地售出了30多車古樹，每棵的價格根據古樹胸徑的不同而不同。如50厘米的古樹價格為3萬元，60厘米的為5萬元至6萬元，70厘米的在8萬元到9萬元之間。

他向記者坦言，剔除運費等，每棵樹的凈利潤至少在30%以上。他們的客戶遍及全國各地，曾與一些學校、企業、政府部門等有過古樹交易。

知情者稱，這些園林公司也經常進行古樹的偷盜，由于有著苗圃的外衣，在當地林業局辦理檢疫證就輕而易舉。

于飛也告訴記者，買賣古樹是違法的，但他們的檢疫證是由林業局出示，這樣完全能證明他們的古樹交易的合法性，路上也遇不到什么阻攔。他還提醒記者，如果是單位買樹的話，可發個邀請函，由他們這邊出示檢疫證，就能將樹暢通無阻地運到北京。

由此，在鄢陵等地，大量做古樹生意的商家，紛紛以“苗圃”之名買賣古樹。而所掛的牌子，五花八門。諸如，河南農業大學華豫學院風景園林學院實訓基地、許昌職業技術學院園林園藝實訓基地等。

鄢陵縣林業局工會主席石永森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鄢陵的一些園林公司里有大量的古樹。而當記者問及進行古樹買賣是否合法時，他稱自己不清楚。

在河南桐柏，記者走訪發現，諸如淮園花木、宏興花木基地等在內的公司，同樣在進行著古樹買賣。

在淮園花木公司的園內，幾個工人正在栽種一棵胸徑70公分左右的國槐。早前栽下的皂角、木瓜等古樹，彼此相隔不到一米，密密麻麻雜亂地被杵在地里。一旁的溝渠旁邊，堆滿了三十多個偌大的樹樁。據了解，該公司占地有500多畝，至于園內究竟栽有多少棵古樹，不得而知。

長年為保護桐柏森林奔走呼喊的淮河衛士桐柏工作站負責人李鵬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目前桐柏有16家這樣經營古樹生意的公司，從各地盜挖和移栽過來的古樹占地畝數，高達2000畝。

監管的缺位

12月11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帶著駐馬店驛城區林業局局長袁瑞奇來到老范的園子門口。袁表示，之前從未聽聞有大量的古樹被人為騰挪到此處。

老范借口回去取鑰匙，躲了起來。記者跟林業局幾位工作人員在門口等待近一個小時，還是沒人開門。

袁瑞奇表示，驛城區在冊的古樹僅有兩棵，目前有專人保護，任何人沒有權利挪走這些古樹名木。但至于老范園子內的樹從何而來，尚不清楚。袁強調，即便此樹不是當地所有，古樹這樣來回挪移也是被禁止的。

早在2000年，我國出臺了《城市古樹名木保護管理辦法》，但針對農村以及林場內的古樹保護，相關的法律依然有所缺位。

而就在4年前，河南省政府出臺了《加強古樹名木的通知》，強調要堅決制止并嚴厲打擊破壞古樹名木的行為，嚴禁倒賣、砍伐、損壞和擅自移栽古樹名木。國家林業局氣候辦常務副主任、造林司原副司長李怒云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我國有相關的法律法規保護古樹名木，對古樹交易這種行為，國家一直予以嚴厲打擊。

然而，河南桐柏縣副縣長趙豐璞也坦承，由于受利益的驅使，近年來偷樹現象較為嚴重，僅今年，他們就已經抓了十多個偷樹者。

駐馬店林業局造林科科長高山表示，現在各個縣普遍存在偷盜樹木的情況，由于對古樹年齡的判斷一直憑“傳說”，有些古樹很可能沒有列入保護行列。在高山提供給記者的《古樹名木調查報告》中，駐馬店現有百年以上的古樹140棵，掛牌、培土和圍欄保護的僅有20棵，占14%，另外的沒有實施保護措施。

高山說，現在在古樹保護上缺乏資金投入，有些古樹在生理機能衰退時得不到維護。以泌陽黃山鄉的3株千年苦木為例，由于水土流失，無人培土，樹根裸露有1人多高。

另據重慶大學教授周海華的研究，各地古樹名木的流轉日趨頻繁，地方林業部門對此監管不力，而產權的不甚清晰，更是加劇了古樹流轉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