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亨網新聞中心 (來源:財匯資訊,摘自:21世紀經濟報道)
鄭永年已經回到新加坡,但他本月11、12日在穗深的兩場演講,在南粵激起的漣漪仍在擴散之中。
其實就像中國的改革開放,新加坡一直扮演一個客觀而真誠的觀察者和評論者角色一樣,對於廣東這近兩年來抗擊金融海嘯、推動產業升級的辛勤工作,鄭永年教授也是一個最為合適的評論者。
提出「雙轉移」,需要很大的勇氣
記者:鄭教授,您的一句『雙轉移』(產業轉移和勞動力轉移)這一步要堅定地走下去」,在廣東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啊。有人說您這次來廣東是給汪洋書記的一次「送溫暖」行動。
鄭永年(笑):我其實是對事不對人,作為學者,要保持學術研究獨立,但「雙轉移」、政府推動調整產業結構,這是必須做的正確的事情,我認為對的我就力挺。
記者:您為什麼認為廣東必須推動「雙轉移」戰略?
鄭永年:過去的三十年,作為改革開放試驗田的廣東,為中國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因為先行一步,開始時要做什麼,並不清楚。珠三角就在那種前無經驗可循的情況下,在很長時間裡自由放任地發展。地方有關部門對本身的產業發展沒有長遠的政策,不問技術含量,資本含量,少考量對環境的影響,只要是外資就歡迎,只是一味的產業擴張。導致低技術、勞動密集、高能源消耗、高污染一度等成了珠江三角洲經濟的特色。
經三十年後,這種舊的模式正面臨著嚴峻挑戰。它不能承受勞動力成本的提高,土地資源的變化,環保要求,甚至勞動關係的變化等。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是,後發的長江三角洲已經跑到珠三角的前面。三十年下來,珠三角目前在使用的仍然是大量的農民工。這是說不過去的。這表明珠三角在技術上沒有太大進步,不能再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沒有未來。
記者:「雙轉移」看似輕鬆的三個字,可是卻關係到上萬家企業的生死存亡,有人認為這是折騰,尤其是在金融危機這樣的大背景下,企業希望減少折騰,先活下來再說。
鄭永年:提出「雙轉移」是非常不容易的,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提出來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產業升級騰籠換鳥勢必導致一些企業離開或關停,金融危機到來之後,情況更甚,廣東的經濟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這一政策先前就受到一些方面的質疑,尤其是來自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者的質疑。金融危機之後,更加給了一些人反對「雙轉移」的借口。我個人認為反對『雙轉移』是沒有一點道理的,總只是靠低端勞動力的珠三角,永遠不會有前景。無論從產業升級還是勞工權利或者可持續發展來說,這一步必須走。
記者:汪洋書記很重視吸收新加坡的經驗,新加坡產業轉型是否也經歷了像廣東這樣的痛苦?
鄭永年:從新加坡的經驗可以看到,花了44年,從第三世界國家走到第一世界國家,在過去已經進行了多次的產業升級,且持續升級。亞洲四小龍都歷經過騰籠換鳥的階段,這是必須的, 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陣痛也是一定的。
如果政府主動去關停一些企業,的確非常困難,現在有一些接受不了外部衝擊的企業倒閉了,不見得是個壞事,或者「騰籠」的速度更快。
「雙轉移」與「保增長」不矛盾
記者:這裡面還需要辨析的一個問題是,對廣東來說,「保增長」與「調結構」何者才是第一位的?「雙轉移」當然是「調結構」優先的政策。
鄭永年:「雙轉移」與「保增長」不矛盾,而是要辯證地處理二者關係。
關鍵是,怎樣去理解「增長」?是「質」上的增長,還是僅僅是「量」的增長?亞洲四小龍的經驗,越是在經濟危機中勇於調整結構的,越能保證長遠的經濟增長,確保長遠的產業競爭力。
記者:這裡有一個長遠和眼下的關係問題。就眼下來說,保增長就是保穩定。
鄭永年:要考慮穩定。但是你不能停留在原地,這有一個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問題。我上次去蘇州就坦率地講:對蘇州這樣一個已經具備相當工業化程度的城市,簡單的增長率有什麼意義?對落後地區講「量」的增長還是有意義的,但對像蘇州這樣的發達地區,重要的是要講「質」的增長。這樣,產業才會有進步,城市才會有進步,國家才會有進步。對「增長」應當有更科學的理解。
想換鳥,先得換籠子
記者:之前珠三角各城市地方政府對「雙轉移」的其中一項質疑,是所謂「騰籠換鳥」,你把籠子騰空了,把原來的鳥兒放飛了,但是沒有新的鳥兒進來,最後竹籠打水一場空。
鄭永年:準確地說,不應該叫「騰籠換鳥」,而應該是「換籠換鳥」。什麼樣的鳥,適用什麼樣的籠子,你現在想換鳥的話,首先就得換籠子。
你比如說蘇州這些年的崛起,蘇南的產業結構調整,首先就是打造了一個中新蘇州工業園區這個新籠子。包括珠三角在內,國內原來造籠子時,追求眼前利益,根本沒考慮籠子的長久使用問題,很粗糙嘛。我一直認為珠三角自由放任的地方是政府不好的地方,就是追求眼前利益,只簡單地造個小籠子,湊合著用就得了。蘇州工業園區,一開始中新雙方鬧矛盾,就是為著造一個用多久的籠子問題,新方要一步到位,確保籠子能用數十年。中方後來接受了新方的理念,現在證明了這個理念的正確。
造一個籠子不能只適合這個鳥,造籠子的時候要想到產業升級的方向,看到下一步是什麼。你到西方看看,歐洲,美國,多少年了籠子還在用。
記者:您說的籠子,究竟是指一個工業區、一個工業園區呢,還是一個城市,它的營商環境?發展工業的環境?發展高端產業的環境?
鄭永年:整個的基礎設施,不僅僅是硬件,還包括軟件。
記者:也包括政府的行政體系?
鄭永年:當然,這很重要。你打造的行政系統是一個只適應於加工貿易發展的,還是一個可以發展高科技產業的?文化創意產業、金融業或製造業,對一個政府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政府的籠子也要考慮長遠是否合用。
記者:從這個角度理解,《珠三角改革發展綱要》事實上是要為珠三角造一個新籠子,一個從戰略高度出發,可以發展高端產業的籠子?
鄭永年:許多廣東地方政府官員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廣東的整個行政體系裡面,很多人都沒有解放思想,廣東的知識界也都沒有解放思想。珠三角需要再造一個可以長遠合用的籠子。
深圳行政改革值得關注
記者:記得去年採訪您的時候,您對廣東的解放思想寄望甚高,期待導出廣東新一輪改革開放大潮。但是一年以後,您是否在認知上有些許失落感?
鄭永年:行政改革,廣東也在做,比如深圳要進行的行政改革。雖然我對行政三分有些擔心,操作不好的話會導致行政體系的效率崩坍。但是值得試一試。
記者:我倒覺得行政三分不是深圳行政改革的最大看點,最值得關注的其實應該是「一級政府三級管理」,減少行政層級,可以導致行政效率的極大提升。
鄭永年:深圳這樣的城市完全沒有必要有兩級政府,四個管理層級,新加坡只有一級政府和兩個管理層級。這個是縱的管理,還有橫的方面,一個城市政府部門有五十多個,完全沒必要嘛。深圳特區最初只有幾個部門,什麼事都做了。
記者:汪洋提出口號說「向深圳學習」,說深圳在產業轉型升級方面的探索經驗應為珠三角各市效仿,深圳較為主動地提升產業層次,追求高附加值,這一點有點像新加坡。
鄭永年:整個珠三角,甚至整個廣東省,都有梯度存在,工業、技術、資本的梯度都在,這反而是廣東騰挪的空間。新加坡沒有縱深。廣東就是「雙轉移」,也可以轉移到珠三角的周邊地區。深圳可以去做高附加值的東西,東莞還可以把工業做得更紮實一些,珠三角各個城市有分工有合作的話,就會更好做一些。
記者:是啊,珠三角9個城市現在被劃分為了3個都市圈,這其實也是在行政體系方面推動的事情,也是打造一個「新籠子」的工作內容。
鄭永年:若不堅定地破除地區間的行政壁壘,一體化也終只會停留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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