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供應商可成科技 員工講述惡劣工作環境

在坐落於中國工業城市宿遷的可成科技生產園區，工人們在悶熱的車間裡忙著為蘋果 iPhone 手機殼銑削、打磨，時不時在沒有恰當佩戴手套或口罩的情況下處理有毒化學品，每天要這樣站著工作長達 10 個小時。

中國勞工觀察 (China Labor Watch，CLW) 周二公佈的一份報告，以及彭博新聞社採訪的可成工人，都描述了這樣的工作環境。在支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之余，高科技繁榮發展的消極一面由此可見一斑。中國招聘機構關於生產高端消費電子品這樣一種機會的大肆宣傳，吸引了數百萬計貧窮而又文化程度較低的勞動力。若不是他們，iPhone 和其他數碼設備的生產都無從談起。

根據彭博對工人們的採訪，他們並非總有護目鏡與耳塞可用，在生產設備運行噪音很高，且有金屬顆粒或冷卻劑噴出的情況下，缺乏防護就成了問題。CLW 稱噪音高達 80 分貝或更高。專門從事工業噪音控制的機構 IAC Acoustics 稱，這大致相當於普通工廠或者垃圾處理廠的噪音水平。在擁有成百上千工人的車間，作為主要出口的大門僅開啟 12 英吋左右。下班後，工人們回到凌亂不堪的宿捨，因為沒有洗浴設備或熱水，許多人常常數日無法洗澡。

一名工人說，一天工作下來雙手會變得蒼白。離開老家河南後，她的第一份工作月收入 4,000 元人民幣（每小時略高於 2 美元）多一點。她說，去可成打工是因為丈夫的家裝生意情況艱難。她還說，自己對家人是報喜不報憂，像打工環境惡劣這樣的事情都藏在心底。因擔心被批評，接受彭博採訪的工人均要求匿名。

2010 年，蘋果主要合作伙伴富士康出現多起員工自殺事件，由此曝光的生產環境惡劣問題引發眾怒，此後數年，蘋果對代工企業責備不斷。根據蘋果 2011 年發布的進展報告，富士康聘請了心理顧問，開設 24 小時健康服務中心，並在工廠安裝大面積防護網，以防沖動自殺事件再度發生。不久之後，蘋果為數百計代工企業制定了標準並開始加以審計，對不遵守勞動法規的行為發出了取消合作關係的威脅。

但是，蘋果供應鏈規模龐大，而生活標準、衛生環境等更加難以量化的變量因素，使監控和執行蘋果的標準變得困難重重。目前，蘋果每年出售逾 2 億部 iPhone，遠高於 2010 財年時的 4,000 萬部。蘋果選擇將生產外包以提高盈利能力。去年年底，蘋果首次同時發布兩款新 iPhone，這使供應商面臨了趕在假日購物季之前生產數以百萬計手機的壓力。

蘋果一位發言人表示，公司在可成的工廠裡安排了自己的員工，而且還在聽聞 CLW 即將發布的報告後額外派出了一個小組來審核工作園區。她補充道，在訪問了 150 人之後，蘋果的工作組沒有發現違反其標準的證據。可成約三分之二的營收來自蘋果。可成在另一份聲明中說，該公司也進行了調查，也沒有發現違反其客戶行為準則的跡象。

蘋果發言人還表示，「我們知道自己的工作還有不足，我們對所有的指控都進行了逐一調查，我們仍致力於竭儘所能保護供應鏈中的工人。」

蘋果在 2016 年供應商責任報告中稱，該公司開展了創紀錄的 705 次全面現場審核，其中表現較好的代工廠數量增加了 59%，較差的代工廠數量減少 31%。

CLW 歷時約三個月展開調查，安排了一名卧底並採訪了大約 50 位工人，稱其發現可成宿遷工廠的職業健康與安全、汙染與工作安排存在「重大問題」。可成的合作伙伴包括蘋果及其它公司，生產包括 iPhone 和 MacBook 外殼在內的零組件。

CLW 聲稱，辭職工人的工錢在離職當天未被結清，而按照中國法規要求，可成是需要結清的。根據 CLW 報告與彭博對工人的採訪，負責招聘的公司有時會拒絕合同工辭職，如果他們堅持要走，就會扣住他們全部的工資。另外，調查當中還暴露出一些違反蘋果供應商行為守則，或違反可成官方準則的做法，也有一些問題單純彰顯了工廠作業環境之惡劣。在最近這次調查中，CLW 未發現使用童工的現象。

這是蘋果主要供應商不到兩個月時間第二次遭到抨擊。蘋果去年年底表示，發現一家鴻海工廠 iPhone X 組裝線實習生非法加班。富士康證實讓部分實習生加班的行為違反了政策，稱將進行檢查以確保類似事件不再發生。過去，蘋果曾與有違法加班和使用童工行為的工廠斷絕合作關係。據彭博匯總數據，鴻海仍是蘋果最大的供應商之一。

2013、2014 年，可成工廠亦曾引發關注。當時，CLW 和 Green America 調查發現了 22 項問題，包括強迫無薪加班，以及不當處理有害物質。蘋果隨後派出一組人馬調查此事，並重申「確保我們供應鏈的所有人都有安全、公平的工作環境」。根據蘋果年度供應商名單，可成仍是它的合作伙伴。

1984 年，可成科技以鋁合金壓鑄件產品起家，後擴大到用於電子設備的其他金屬零組件生產，並逐漸建立起包括蘋果、聯想、惠普、三星電子和 LG 電子在內的客戶群。可成市值已經達到 1999 年上市時的 20 多倍，合 80 多億美元。

可成宿遷生產基地是位於宿遷市西部郊區的一片獨立園區，園區圍牆安裝了通電鐵絲網。廠房均為多層建築，車間內的計算機數控設備可將鋁合金板做成 iPhone 外框，噴砂處理設備可將外殼做出金屬磨砂效果。這裡還負責生產 MacBook 等其他蘋果設備的零組件。

CLW 稱，可成宿遷工廠一共違反了 14 條蘋果供應商責任準則，包括未向員工說明處理有害化學品的風險，強迫試用工掏錢購買工服等。

蘋果供應商準則規定，供應商應提供並維持安全的工作環境，經營過程中需做好健康與安全管理工作，必須給予工人最大程度的尊嚴與尊重，工人有權拒絕不安全的工作和報告不健康的工作環境。

可成工廠工人多為招聘機構從中國農村招來的低技術勞動力。他們會在生產高峰（通常是下半年裡的三個月）時趕到沿海一帶，之後再踏上返鄉的漫漫長途。在工廠，特別是蘋果相關工廠工作的這段時間，往往能拿到比在家鄉更多的收入。由於這些季節性的打工者背井離鄉遠離家人，他們可能不願與經理起沖突，也因為害怕丟飯碗而不敢對工作環境生怨言。

CLW 稱，有一條生產線被要求在長達 12 小時（含吃飯時間）的班次內生產約 1,450 部設備。彭博採訪的工人對安全問題，以及對其接觸的原物料缺乏培訓感到擔心。這些工人們稱，有人必須在至少四台機器間迅速切換，增大了事故發生風險。

一名有兩個孩子的 25 歲工人稱，開工的時候必須馬不停蹄。

CLW 調查發現，對新員工的培訓時長約為四小時，可成對該工廠的官方規定培訓時長為 24 小時。CLW 稱，當工人接受完培訓按規定做測驗時，培訓師會大聲念出答案。部分工人對彭博稱，他們被要求填寫證實自己接受了完整培訓的表格，而他們實際上卻並沒有。

可成員工對彭博稱，公司未對標準程序作出恰當解釋，意味著工人不一定知道危險環境下自我保護的最佳方式。

彭博採訪的工人稱，噪音讓他們頭疼。其中兩人表示，新工人入職第一個月很久才拿到耳塞。一人稱其多次要求配發耳塞，但公司回答沒有了，機器噪音讓他感到頭疼眩暈。

蘋果供應商守則規定，供應商應該發現、控制、監控和降低廠房內的機器噪音。

可成給噴砂處理車間的工人每天提供一個活性炭口罩，以防吸入廢氣和塵土。但有部分工人在接受彭博採訪中稱，口罩很快會變得不透氣。一位工人對彭博說，監工只有在預期有檢查時才發更厚的 3M 口罩，而這種口罩在悶熱的車間裡根本戴不住。

工人們對彭博稱，防止外部液體損傷雙手的橡膠手套也短缺，而且常常不到下班就沒法用了。部分工人稱，他們不得不買 5 元人民幣一袋的一次性塑料手套，用這種廚用薄手套來保護自己。

一位工人說到，這些手套用不到幾個小時就會變大變軟，像被腐蝕了一樣，手指就露出來了。CLW 報告稱，工人的手出現過敏脫皮癥狀。

在彭博採訪過程中，工人們也抱怨了氣味問題。為清理加工過程產生的煙霧，切割設備安裝了空氣過濾器，但工人們稱，空氣過濾系統運轉得不夠快。工人們切割金屬時，該系統大約每 20 秒過濾一次空氣，就生產配額來看這個速度實在太慢，所以儘管有煙霧產生，他們還是會切割得更快。

一名來自山西的工人說，入職頭幾天，一打開機櫃，氣味就讓其感到惡心。

蘋果供應商守則稱，供應商應該通過隱患排除、置換、工程控制、行政控制及 / 或個人防護設備的優先程序，來發現、評估和管理與工作相關的健康與安全隱患。

下班後還有新的挑戰等在前面。小小一間宿捨大約有四個上下鋪，最多八名工人擠在裡面。彭博在 1 月實地走訪了員工宿捨，當時室外溫度常常降至接近冰點，為讓室內保留點熱氣，工人們緊閉所有窗戶。

結果，屋裡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汗味、煙味、腳臭味、沒洗過的衣服味的濕熱氣息。宿捨樓每層有大約 20 個房間，卻只有一個安裝 14 個冷水水龍頭和一個大公共廁所的盥洗間，而且沒有淋浴設備。要想好好洗個澡，得去臨近的一棟樓。

根據蘋果的行為準則，供應商或第三方提供的工人宿捨應該干淨、安全，並有合理的居住空間。可成稱，宿捨符合地方標準，但公司將在工廠附近買地，建新宿捨明年使用。

工人們說，下班後為數不多的娛樂之一，就是玩會兒智慧手機。

新聞來源：彭博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