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旅美華人船王趙錫成白手起家的傳奇人生與智慧

時局愈不確定，愈要有從頭來過的勇氣與智慧。上海、台灣、美國，一個戰亂年代，也是一個懷抱夢想不放棄，不被環境決定命運的時代。

以下內容摘錄自《逆風無畏》

趙安吉

從小，我的父母就以他們親身的範例和故事來教導我；他們以身作則，從不只是嘴上說說。他們念茲在茲的，是教育徹底改造的強大力量。有了教育，你可以徒手創造、你可以隨時從頭來過。而你所受的教育，是誰也拿不走的。

從頭來過，這四個字總是引起我很大的共鳴。家父家母在動盪不安、不確定性極高的年代長大。對他們來說，從頭來過並不是一種奢侈或特權，而是必然。在他們的人生中，他們曾經得從頭來過好幾次。他們經歷了饑荒、瘟疫、外侵、內亂，樣樣皆親眼所見。但他們仍舊以堅忍和決心，咬牙從頭來過。一次，又一次。

我的母親第一次從頭來過的經驗，發生在她九歲的時候。在三○、四○年代、內亂外患不斷的中國，她被迫逃離她在安徽的祖宅，向南遷移。幸好她和家人並沒有因為戰亂而走散。在此同時，家父在大上海地區的家鄉，也被夷為平地。

他們的童年，在尋找書桌和樹為掩護、以躲避空降炸彈中渡過。他們很快就學到，在每一次的炸彈攻擊之後，如何自己檢查全身上下，確認有沒有受傷——因為傷者常因過度震驚而不自覺。確認自己平安無事之後，他們便開始四處尋找生還的朋友。在這樣的動盪不安中，家父家母的教育多次被迫中斷，他們因此分外珍惜那些可以安全上學的安寧日子。對他們來說，上學是一種特權，更是一種奢侈。

約莫十年後，再一次，他們又得各自從頭來過。父親對母親一見鍾情，母親出身於大地主的家族，所以全家人非得在一九四九年共產黨改革之前，於一九四八年逃離中國。他們失去了家園、土地、他們所熟悉的一切，而在台灣重新建立新生活。在與此同時的另一個天地裡，家父為了完成大學航海科的必修學業，登船實習。像冥冥之中註定一般，他登船那天，我的祖父到碼頭目送他唯一的兒子離開。幾天之後，上海淪陷、亦或解放了，所有的港口遭到封鎖，無進無出。祖父最後一刻決定為父親送行，成了家父與他父親的最後一面。

父親的實習船隻改道在台灣靠岸，而他實質上成了難民。他無法回家，不知道雙親是否安然無恙，而且身無分文。畢竟，他本來只打算出兩個禮拜的遠門。但他這個永遠的積極樂觀主義者推測，鑑於母親的家世背景，她必定也遷到了台灣。懷有這樣的心志，他開始找尋母親的下落。你猜對了！他不但找到她，在猛烈的追求下讓她愛上他，不久之後還娶了她。

當年的日子是非常艱難的。每個人都很窮，物資匱乏。大家的心情都很沮喪憂鬱，而且十分恐懼。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前景甚至一片荒涼。在這樣的背景下，即便因年紀太輕而不為各方看好，家父還是決定參加船長檢定考試。因為他急切地想要提升自己，並且多賺一點錢來養家。結果，他不但通過了考試，還打破了所有的紀錄，獲得船長檢定考試有史以來的最高分，成為當時最年輕的船長，還得到了到美國的機會。雖然獲得破紀錄的高分讓他開心不已，他卻陷入了兩難：他要把握人生難得一次的機會到美國來？還是和妻小留在台灣，繼續安度一個安穩的生活？

當時美國有一個法律——明文規定的法律，叫做《排華法案》，限制每年華人移民到美不能超過一百零一人。再給大家一個更完整的概念，中國共產黨在一九四九年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時候，每年有大約兩百萬難民離開中國——而只有一百零一個人可以到美國來。所以像這樣到美國的機會，是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的了。但當時他已經有兩個孩子，還有另一個尚未出生！他懷孕七個月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無法與他一同前往。如果他登船前往美國，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有辦法把妻小順利地一起接過去。如此的分離無邊無際，充滿了未知數。

母親是父親的定心石，也是我們家的核心。她是那樣地充滿勇氣、那樣地堅強。她鼓勵父親到美國，並告訴他要在美國這個機會之地為他們盡可能建立起一個嶄新的、更美好的人生。有了母親的支持，父親決定隻身前來美國。

父親到這個國家的時候，滿懷興奮之情和希望。他以為他會有數不盡的機會。畢竟這是機會之地啊！但他很快便發覺，沒有工作、也沒有朋友可以資助他，而他口袋裡僅有的幾百塊錢，也都被家鄉的親朋好友借走了。他欠了債、沒有工作、而且孤零零地一個人。雪上添霜的是，母親給他每日家書所回的信，因為寫錯地址，讓他好幾個禮拜後才第一次收到信！

語言不夠通順和食物不合胃口更是一大挑戰。他每餐吃的是一份五分錢的熱狗，因為善心的小販會免費多給他一個麵包，讓他可以填飽肚子。為了生活，也為了存錢幫妻子和三個女兒辦到美國的簽證，他找到一份在餐廳端盤子的工作。但在餐廳打工，他們要求他要穿黑色皮鞋。他於是買了他能找到最便宜、並且還算端得上檯面的黑鞋。但這雙鞋邊走邊叫，發出很大的聲響。有人嘲笑他：「你的鞋子是古馳（GUCCI）的嗎？因為你走路的時候它會『古馳古馳』地叫。」多年以來，我的父母忍受了很多侮辱，但他們依舊保持著樂觀的態度，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並且渴望任何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任何機會。

大約三年之後，父親終於把妻子和三個孩子的簽證辦下來了。他們為第三個女兒起名 May（小美），中文與美國同音。當父親順利把妻小接到美國、並第一次見到他的三女兒時，她已經兩歲半了。全家團聚，同享天倫之樂，但還是得花好大的力氣適應新環境！母親抵美之後的第一個萬聖節，應聲打開家門，進入眼簾的，是打扮成各種鬼怪模樣的小孩子，個個拿著袋子伸手討糖。她給了他們桌上的麵包和奶油，然後關門關燈。那一整晚，她們躲在黑漆漆的房子裡，一直到父親回家！

當父親終於把妻小接到美國的時候，他已經三十七歲了，比你們現在年紀都大得多。他沒有明確的職業規劃，又得從頭來過。

對逆境並不陌生的他，再一次面對挑戰。他在美國沒有親戚，也沒有任何關係背景，而且他講的英文有很重的中文口音，因此找工作相當困難。所以他怎麼辦呢？他創辦了福茂。他知道他可以勝任這份工作——畢竟他完成了學業，而且他知道他可以做得比別人更快、更好、效能更高。靠著少數幾個人對他的信心與支持，和爐火純青的血汗資產，他成立了福茂集團。福茂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並且一直都在茁壯成長中。依靠父親不屈不撓的努力及精神，創新改革在業界備受垂注。

同時，母親在把六個孩子養大成人之後，回到校園，在聖約翰大學完成了她的遠東研究碩士學位。畢業的時候，她已經五十四歲了。能重回校園唸研究所，是她一輩子的夢想。我還記得她寫報告和論文的模樣。我記得我對母親至深的崇拜和敬愛；在她可以享福的人生階段，雖已上了年紀，卻還是如此好學不倦。沒有舌燦蓮花，她以行動提醒我，能上學是一種福氣，絕對不可以視為理所當然。她培養了我們六個女兒對終身學習的熱愛。我永遠都對她這樣一個典範，心懷感恩。

我之所以分享我父母親這些不同凡俗的故事，是想要讓你知道，人生是充滿瘋狂曲折和翻轉的。不管你如何做準備，人生就是會對你丟出個意想不到的變化球；而良好的教育，就是最好的準備。與對的人往來，並堅守自己的價值和原則。這個世界會改變，而這些變化是你無法掌控的。你的人生不會照著你的完美計畫走，但你可以控制及調整自己處事的態度和方法。明確地知道你想做什麼，和你為何想做這樣的事。做長遠的規劃，為更美好的世界貢獻一己之力，為歷史的使命而奮鬥。「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每個人都會過世，但不是每個人都真正地活過。要善用時間。

（趙安吉，福茂集團創辦人趙錫成博士的么女，接任福茂集團董事長。二○一九年夏天獲頒美國韋伯學院的榮譽博士學位，並受邀在畢業典禮上致詞。本文節錄翻譯自她對畢業生的演講內容。）

【書籍介紹】

書名：逆風無畏

出版社：天下雜誌出版

出版日期：2019 年 10 月

【作者介紹】

崔家蓉

　　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學士、新聞研究所碩士、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演說及傳播系碩士後研究、美國柏克萊大學語音學研修、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研究所博士班肄業。曾任中國廣播公司記者及英文編譯、中華日報副刊專欄作家、奧斯卡出版社總編輯、婦女雜誌主編、國立交通大學傳播科技研究所教授兼所長，及網路社會學程召集人。
 
　　著有《悄悄話》、《說新鮮的話》、《天空有雲》、《新台幣之父的當代啟示書：國家經理人嚴家淦總統的故事》；譯著《給女兒的》、《女兒的身體》、《美極了》；詩作《青絲如詩》共三冊。曾任華視《今天》、台視《圍爐夜話》與《飲冰室夜話》、中視《警民熱線》、真相電視台《封面故事》、公共電視《傳播科技新未來》等節目製作人與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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