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勞模

臨近“五一”國際勞動節，57歲的時純利變得忙碌起來，他與這個節日有著特殊的關系。他是北京市總工會副主席、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更為特殊的是，他是掏糞工人、老一代勞模時傳祥的次子。

50年來，勞動節和勞模對于時家有著非凡的意義。在時家四代人中，有三代人成為全國勞動模范：1959年，時傳祥參加了盛大的全國群英會，獲得全國勞模稱號，國家主席劉少奇接見了他；31年后，時家第二代時純利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進入21世紀，時傳祥的孫女時純利之侄女時新春也于2005年獲得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在2011年的“五一”節前夕，這個家族中的三代人對記者講述了“勞模世家”超過半個世紀的歷史。

第一代：時傳祥的苦日子

“我的老父親啊，從15歲到北京，直到60歲去世，都沒有脫離過掏糞工這個崗位，他當過的最大的官就是掏糞班的小班長和崇文區環衛局黨總支部局黨委委員，就是這么個官。”聊起父親時傳祥，時純利的描述與以往的宣傳并無不同。

1959年10月26日，時傳祥出席了全國群英會，當選了全國勞動模范，并且受到了劉少奇主席的接見。“劉少奇主席握著我父親的手說，‘你當掏糞工人是人民的勤務員，我當國家主席也是人民的勤務員。這只是革命工作分工的不同，我們都要在各自不同的工作崗位上為人民服務。’”那年時純利5歲，但他清楚地記得老父親從人民大會堂回來后激動的樣子。“劉少奇主席握著父親這個勞動人民的手讓他激動不已，他回來后還很好奇少奇主席怎么會認識他，幽默地說是不是因為自己是禿頭好認？”

這是時傳祥光榮的頂點。掏糞工人成為了時代的明星，“那時候的社會風氣很好，”時純利回憶，黨政干部、高干子弟，甚至在北大讀書的外國王子都去時傳祥的班參加掏糞勞動。“我父親當時的工資是掏糞工人里最高的。一個月70塊錢，養活一家六口人。

那時候日子過得不錯，吃得飽，但肯定跟現在沒法比。”

成為勞模之后，時傳祥在各方面都要起帶頭和表率作用。不僅要參加各類宣傳活動，掏糞的工作也不能落下。“他當時要是出去開幾天勞模大會，回來后會加班加點地把那幾天少干的活補上。”時純利說。

工作中如此，生活中同樣要強：年過40歲的文盲時傳祥努力學習讀寫，為了給劉少奇寫信；在城市遭受糧食危機時，帶頭將家人送回農村。

然而在1966年，遠離政治中樞的時傳祥在文革中受到批斗。文革中的“階級斗爭”極殘酷。當時十三四歲的時純利記得，父親和眾多被打倒的高級干部一起被批斗，“他們用紅袖章給父親做了一個大紅袍子，叫他穿上，用卡車拉著游街，說他是走資派。對于一沒錢、二沒權、當個小班長還是一天到晚干活掏糞的父親來說很無奈。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走資派。”

時傳祥的反抗策略就是高呼“毛主席萬歲”，但并不能免于毒打，紅衛兵的金屬皮帶扣打傷了他的頭，這些腦部彌漫性損傷被認為引發了后來奪走他性命的腦軟化癥。

1971年，時傳祥回到了老家山東省齊河縣，身體狀況日益惡化。兩年之后，周恩來命令接他回北京參加黨的第十次代表大會時，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家人給他準備了水泥棺材。

“他的腦子也失去了神智，看見穿紅衣服的就說是鬼，拿著拐杖打，”時純利說，“父親聽到來的人說總理要見他，就哇哇地哭起來了。這一點他聽得明白。他說，‘我一個掏糞工人，我相信黨，相信毛主席會有一個正確處理的’。”

時傳祥沒能從傷病中恢復，他在1975年“五一”節后的第18天去世，三年后得到了平反。

第二代：時純利的幸福生活

時純利繼承了父親的工作。他在1974年成為了一名環衛工人，被安排在政治要求特殊的“北京市使館清潔隊”，此后一路升遷，在2000年，成為了北京市總工會的副主席。

時純利圓臉，與時傳祥并不太相似；穿條紋西裝，頭發整齊地向后梳。他的辦公室在北京市總工會的一座舊式紅色磚樓中，環境幽靜。面前的辦公桌上有序擺放著紅頭文件，一座毛澤東的小雕像立在那里，上面雕刻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桌子的另一端，一只LV的格紋鑰匙包躺在文件旁。墻角擺放著一只紀念瓷盤，上面印著時傳祥和劉少奇握手的場景。

他總結父親那個時代的精神面貌說：“那個年代的勞動模范就是報恩的思想。黨和政府、人民給了他這么多榮譽，他就更加實心實意地把本職工作做好，來回饋社會。”

作為新一代勞模，時純利對一些問題的看法和理解與父親有一些不同。“比如，同樣是為了人民服務，我們對自己的生活質量和提供的服務水平各方面的要求會更高一點、更好一點。”

時傳祥去世后，他的兩子兩女都回到了北京，在環衛系統工作。相較其他兄弟姐妹，時純利無疑是境況最好的一個。他自己已是正局級官員，夫人是國企的副總，兒子和兒媳都在外交部所轄的釣魚臺國賓館工作。“我感覺我這個家庭還是非常幸福美滿的。生活質量非常高。父親那個年代沒有享受到的，我們現在都享受到了。”他說。

對于兒子，時純利本來希望他能考大學，并從事管理方面的工作，但兒子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成為一名廚師。其他的時家第三代也從事了各式各樣的工作。“我開始是有一種思想，就是世世代代把這種工作做下去，但是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思想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認為人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

第三代：時新春的尋常日子

在時家第三代中，繼承了勞模傳統并曾堅守環衛工作的唯一一個是沒有回到北京的時新春。她是時傳祥長子時純庭的女兒。

1979年時新春參加工作，是個采油工，“當時扛著管鉗，穿著工衣，感覺特榮耀。”她說。1987年，時純庭一家遷回北京，時新春選擇了留下。“當時，我剛剛結婚，但這不是問題，我還是希望留下來，一直干到1997年改制，我走上了環衛工作崗位。”

但她也感到過彷徨，“我可以不選擇這項工作，完全可以選擇別的工作，也有過動搖，彷徨的時候我會跟叔叔（時純利）聯系。”她說，時純利的鼓勵和《人生楷模——時傳祥》一書讓她安心于環衛工作。8年后，她也獲得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今年49歲的時新春已經轉到了管理崗位，成為勝利石油管理局濱南社區管理中心工會副主席，生活穩定，將在55歲時退休。

作為時家的第四代吳雪君會用標準答案式的語言回答關于勞模的問題，但對時傳祥她了解不多，最了解的是新型勞模姚明和劉翔。她關注本專業的就業形勢，也懂得變通，對生活品質有要求，也會務實地盤算自己的將來，比如備考公務員。

但對于何謂“國家”這樣的時傳祥時代的宏大概念，她不明白，也不感興趣。